希妲•杜立普轉換法
飛機可達的範圍──區區幾千哩,世界的另一頭,椰子樹,冰河,極地,智利,喇嘛,駱馬,等等──有限得可憐,跟機場簡直沒得比;善於運用機場的高手,可以體驗到各式各樣包羅萬象的經歷。
飛機狹小、擁擠、混亂、吵鬧、細菌滋生、令人不安、百無聊賴,在完全不合理的時段供應難以下嚥的食物。機場雖然比飛機大,但同樣人山人海,空氣惡劣,充滿噪音,壓力緊繃,而且食物常比飛機餐還難下嚥,全是一團團油炸的不明物體,吃東西的地方更是令人沮喪得想自殺。飛機上,每個人都被安全帶牢牢綁在座位上,只有短暫空檔可以移動,獲准排隊等待清空膀胱,終於快輪到進入廁所小隔間時卻又被嘮叨的廣播趕回座位,再度動彈不得。機場裡,人們拖著大包小包行李在永無盡頭的走廊匆匆忙忙跑來跑去,活像想逃出地獄的靈魂,各自拿著惡魔發給的既不相同又不正確的地圖。另外有些人看著這些匆匆忙忙跑來跑去的人,他們坐著用鉚釘固定在地上的塑膠椅,本身也簡直就像用鉚釘固定在椅子上。因此,比較到目前為止,機場和飛機可說不相上下,就像一座化糞池底跟另一座化糞池底沒什麼兩樣。
如果你和你要搭的飛機都準時,那麼機場只是散漫、短暫、令人鬱悶的前奏,後面接著緊湊、漫長、令人鬱悶的航程。但是,萬一你的抵達時間跟轉機時間隔了五個小時;或者班機遲到,害你趕不上轉搭的航班;或者轉搭的航班遲到;或者另一家航空公司的員工為了爭取薪資福利罷工,而政府還沒派出國民警衛隊來控制這項對國際資本主義的威脅,於是你這家航空公司的職員得設法消化比平常多一倍的旅客;或者颳颶風,或雷電交加下大雨,或暴風雪來襲,或飛機少了什麼重要的小零件,或基於其餘一千種原因(無論情況如何,永遠不是航空公司的錯,而且也鮮少在當下有所解釋),使得要搭機前往別處的人枯坐在機場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什麼地方都去不了,怎麼辦?
這時候──而這很可能才是它真正的面向──機場就不是旅行的前奏,也不是過渡的場所,而是一種停止。一種阻塞。一種便秘。機場是你什麼地方都去不了的地方。是時間不會流動、任何存在都不可能有意義的地方。是終點站,是結束。機場提供不了任何東西給任何人,只有班機與班機之間的空檔。
第一個意識到這一點的人,是來自辛辛那提的希妲•杜立普,她也由此發現了如今我們使用的跨次元技術。
她在芝加哥要轉機到丹佛,班機延誤了,因為飛機發生了某種難以啟齒──至少是沒人說明──的故障。出發時間先是改到一點十分,比原訂時間晚兩小時。到了一點五十五分,出發時間改為三點。再後來,出發班機的螢幕上根本不見這班飛機。登機門旁沒有工作人員回答問題,排在櫃臺前的隊伍足有八哩長,只比上廁所的隊伍稍短一點。希妲•杜立普先前站在一張骯髒的塑膠櫃臺旁吃了頓難以下嚥的午餐,因為少數幾張桌子都被人占滿,不是發出哀鳴、一旁跟著凶巴巴父母的倒楣小孩,就是身穿短褲、背心、橡膠人字拖鞋的的毛茸茸大塊頭年輕人。她早就讀完了當地報紙的社論,其論點包括鼓吹挪用教育預算興建更多監獄,以及贊成近日通過的、讓個人收入比羅馬尼亞還高的公民減稅的措施。機場的書店不賣書,只賣暢銷書,後者希妲•杜立普沒法讀,一讀身體就會出現嚴重的排斥反應。她在一張椅腿是金屬管、用鉚釘固定在地上的藍色塑膠椅坐了超過一個小時,左右是一排人坐在椅腿是金屬管椅腿、用鉚釘固定在地上的藍色塑膠椅,對面有另一排人坐在椅腿是金屬管、用鉚釘固定在地上的藍色塑膠椅,突然(後來她這麼說),「我靈機一動。」
她發現,只要稍微扭轉、滑動、彎曲,做起來比說起來簡單,就可以去到任何地方──身在任何地方──因為她已經從班機與班機之間,置身於次元與次元之間。[[1]]
她發現自己置身史川普色茲,那區域充滿水龍捲[[2]]和火山,很容易前往,風景優美,不過有點三D化。因為缺乏經驗,她怕自己錯過班機,因此只待了一兩個小時就回到機場,結果立刻發現,在這個次元,她不在這個次元的時候幾乎沒耗去什麼時間。
她大喜過望,再度溜走,來到了德傑幽。她在「跨次元事務署」經營的一家小旅館住了兩晚,房間陽臺下就是琥珀色的索木埃海。她在海灘上散步良久,在浮力很強的金黃色冰涼海水裡游泳──「就像游在白蘭地加蘇打水裡」,她說──還結識了一些來自其他次元的和善訪客。德傑幽的原住民個子很小,不會來煩你,他們對別人毫無興趣,從來不下地,高高盤踞在棕櫚樹梢討價還價、閒聊八卦、對唱柔和輕快的情歌。她依依不捨地回到機場,看看時間,才過了九分鐘、十分鐘。不久就廣播她的班機開始登機了。
她飛去丹佛是為了參加妹妹的婚禮。回程她在芝加哥錯過了轉接的班機,結果在楚姆度過一星期,後來也屢次舊地重遊。她在廣告公司工作,經常搭飛機出差,現在她的楚姆話已經講得跟當地人一樣流利了。
希妲把轉機╱轉換次元的方法教給幾個朋友,我有幸身為其中之一。於是這項技術,這個方式,就逐漸從辛辛那提流傳出去。我們這次元很可能也有其他人自己發現了這個方法,因為如今這麼做的人似乎很多,有些還是誤打誤撞。你偶爾會遇到這樣的人。
在阿索努,我遇到一個來自坎登西亞次元的男人,那次元跟我們很像,只不過多倫多占地較廣。他告訴我,坎登西亞人要轉換次元很很簡單,只需吃兩根醃黃瓜,束緊皮帶,挺直身體坐在硬椅子上,不要靠到椅背,以每分鐘呼吸十下的速率持續十分鐘即可。跟我們的技術比起來,他們的方法真是簡單得令人羨慕。我們(指的是我沒旅行時所在的這個次元的人)好像只能在機場轉換次元。
跨次元事務署很久以前便證實,混合了緊繃、倒楣、消化不良和無聊的某種特定組合,是促進跨次元旅行的基本要素;但其他大多數次元的大多數人,都不需要忍受我們這種苦難。
本書中對其他次元的報告與描述,有的來自朋友,有的是我自己的旅行經驗加上在各式各樣圖書館查到的資料。這些內容可能會吸引讀者嘗試進行跨次元旅行,或者就算不行,至少也可以幫你在機場打發一個小時。
[1] 譯註:英文的plane可解做「飛機」,亦可解做「次元」,因此這個字在本書中成為雙關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