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羅是一座地廣人也稠的古都,房舍恣意蔓延,市容凌亂。城市的東部邊界,穆卡塔姆丘陵山腳,原為五大公墓所在地,怎奈多年來市區肆無忌憚地擴展,竟連墓園都被霸佔。長此以往,演變作所謂的城中城,公墓不再只是逝者安息的場所,更是一百多萬流離失所人民的棲身地──當然,既沒熱水也沒電,更無衛生可言。 這就是亡者之城,世界上人氣最旺的墓園。 芬恩和希爾茲先在一個小攤前停下腳步,攤子擺設得相當粗略,只不過在兩座大理石墓穴之間搭起一張破布,圍著面紗的女子蹲坐塵土之上,面前擺了幾件衣服。希爾茲對她簡短地說了幾句話,然後以其中一台Nikon拍了張照片,跟著跪下身,選了一件幾近全新的絨布襯衫,詢問價碼。 「一鎊。」女子回答。 「二十美分,我能跟她殺到半價。」 芬恩低頭嗅了嗅,從襯衫上聞到一股甜膩得令人作噁的氣味,「該不會就是……」 「這一件被偷走時,屍骨應該還未寒。」 「還是算了吧!尺寸不合。」她用力搖頭。 希爾茲把襯衫放回去,繼續前行。眼前是愈加蜿蜒曲折的迷宮,人群也愈來愈擁擠,地面捲起的塵土飛揚,只差沒遮住視線,耳邊傳來震耳欲聾的喧鬧聲。道路兩旁是一堆堆破玩具、五馬分屍的遙控器、老舊塑膠容器、打字機、錄影機,以及千瘡百孔的車輪蓋。大型二手衣攤裡的商品堆積如山,全放在沾滿污垢的塑膠墊布上,看著都像是美國來的。當地民眾活像蒼蠅,在衣服堆裡又抓又翻,拿起各式上衣、內衣、褲子、領帶、短褲、T恤、襪子,左比右比,跟老闆討價還價。成交的只佔少部分,多半是看幾眼便走人。 「在市郊,尤其是購物商場附近,經常可以看到舊衣回收箱,對吧?」希爾茲問,見芬恩點頭,又道:「全是從那邊來的。大家捐衣服是想做善事,那些所謂的慈善機構,卻樂得將收來的舊衣服一堆一堆地賣給第三世界的人,讓他們拿來這裡兜售。」 路旁,一名男子靜靜地坐在凳子上,衣衫破舊,身前擺了幾排鞋子。突然,他以出奇流利的英語扯開嗓子喊起來,就怕聲音小了,會被永無止盡的喧囂聲蓋過,「美國女士!茱利亞羅伯茲!我有好看的鞋子!」 芬恩停下腳步,攤位上擺放的卻都是男鞋。 小販拿起其中一隻,尺寸約十二號,側開拉鍊的麂皮靴,一九六○年代的樣式,而且就只有這一隻。 「只有一隻啊!」她說。 小販趕緊拿起另一隻,這是尺寸小上許多的便鞋,「反正都是黑的。」他堆起微笑,露出菸蒂一般的深灰色牙齒 「不成對。」 「我打折給妳,只要半價。」半調子鞋商咯咯傻笑,見兩位客人轉身離去,猶在後頭放聲大喊:「我愛妳,茱利亞羅伯茲小姐!」 拐過轉角,穿過狹小巷弄,來到另一條寬一些的路上。兩旁都是石膏砌成的墳墓,還有數排浮雕石棺。 「肉品市場。」希爾茲道:「會有點恐怖。」 天邊忽然颳起一陣風,一團灰沙原地捲起,乍看有如小型颶風。芬恩眨眨眼,清一清喉嚨,然後又眨動幾下眼睛,眼角流出淚水。還沒看到市場,濃烈的氣味已然撲鼻。那是一股混雜了動物死屍和內臟氣息,腥臭難聞的甜膩味道,又因摻和了不曾散去的垃圾酸腐,以及順著狹長排水溝流經的污水,更是臭上加臭。側耳細聽,綿羊和山羊咩咩吶喊,豬隻抽著鼻子嘶嘶連叫,公雞咯嘎咯嘎,再加上狗吠和猴子的吱喳,聽得人有些心惶。 一名婦女擦肩而過,推著藍色大型木箱,箱子一邊還寫著「沃爾瑪」。芬恩往裡瞅一眼,旋即一陣噁心。箱內盛滿各種動物的臟器和腸子,全浸泡在血水和體液中。旁邊還有個大籠子,沙漠陸龜一隻隻疊高,概略一算少說有百隻,最底下的不堪擠壓,殼都碎了。 走過玻璃帷幕展示櫃,櫃裡滿滿的都是蛇,全是人們由遠方的尼羅河棲息地抓來的,有些若嬰兒手臂粗大,一動也不動地躺著,彷彿被鬧市的熱氣、煙塵、喧囂嚇傻了。移開目光,轉而望進不遠處的窄巷,雜草叢中插著一個狀似稻草人的東西,幾個孩子正圍著它跳躍嬉戲。它身穿深藍色天鵝絨寬鬆居家便服,下身套了件西裝條紋褲,頭上戴了頂黑人頭假髮,假髮上還有呢帽。仔細再看,衣物覆蓋的根本就不是稻草,是一具已然乾枯的屍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