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洋溢的非洲狩獵營導遊艾力森,從小熱愛野生動物。十九歲前往非洲自助旅行,途中為了籌措旅費,加上對野生動物的超級熱愛,讓他找到了狩獵營酒吧的工作,從此展開了狩獵營導遊的精采人生。 狩獵營導遊對野生動物的專業知識不但要瞭若指掌,更要有靈敏的觀察力,追蹤動物,安排逃跑路線。每天除了有驚險刺激的「動物關係」,還有來自世界各國旅客的「異文化」衝擊。全書讓人從頭笑到尾,絕無冷場。 01.做什麼都好,就是別跑! 我在非洲時,最早雇用我的是一個名為伊杜比(Idube)的狩獵營。來伊杜比的觀光客,就跟我工作過的所有狩獵營的客人一樣,喜歡來點刺激的、特別的。所以我們固定會安排戶外用餐行程。 離主營區不遠處有個小營地,我們別具巧思地將它命名為「灌木營」。營地裡搭建了印地安式圓錐形帳篷充當廁所,還有片空地可以生起營火。我們圍著營火放些桌椅就算布置完成,接著,就等著帶那些開心的客人摸黑來這兒用餐。浪漫的火光映照下,每個人看來都更加迷人,連帶著灌木營也美多了。營區裡點著燈籠,還有笑容可掬的工作人員,一切看來如此完美。但到了白天,這裡不過是地球上某片貧瘠無奇的土地,帳篷裡還爬滿了蜘蛛。重點是客人喜歡這兒,而且這樣的夜間行程開銷對營隊老闆來說便宜許多,所以他們堅持我們一個星期至少安排一次灌木營行程。 工作人員可不喜歡這種灌木叢晚宴。因為事前準備不輕鬆!平常,所有客人離開營區後,工作人員能忙裡偷閒、圖點清靜,這下子這段時間被塞滿了各式瘋狂的活動。營裡唯一一輛備用的路華汽車不但非常破舊,且開起來嘎嘎作響,我們暱稱它「死喀啦喀啦」(Skorokoro)(在尚迦納〔Shangaan〕方言中,意指「破舊到不能使用」),這輛車要負責裝滿木柴、燈籠,還有主廚巫莎尼──她龐大的身軀每每壓得老舊的避震器咯吱咯吱作響,感覺不甚吉利。巫莎尼對灌木營晚餐特別反感,因為某天下午她被載到營地後,發生了件不大美妙的驚喜:就在她生起炊煙不久後,突然聽到一隻獅子怒吼。根據她的描述,她跟獅子的距離「比嬰兒與母親的距離還近」。灌木營周圍有一條乾涸的河,獅群通常會走進河床裡的柔軟沙地遮蔭,或是去嚇嚇因環境過於涼爽平靜而鬆懈入眠的羚羊。巫莎尼眼前這隻獅子顯然不是在獵食,否則牠不會大聲吼叫。然而對巫莎尼來說,牠吼不吼都一樣可怕! 當駕駛開著「死喀啦喀啦」載著桌椅回到灌木營時,他們發現巫莎尼超越人體極限,爬到一棵枯樹最外緣的樹枝上!司機告訴她已經安全了,她還是不肯下來——她根本不下來。她是靠著腎上腺素的刺激才能一股作氣爬上去,而現在她只能用最後一絲力氣緊抓著樹枝,哀求哪個人拿梯子救她。問題是:這兒根本沒有梯子。 最後是地心引力解決了這個難題。雖然巫莎尼「份量」很夠,摔落的高度也不低,但只受到輕傷,也許是因為有「天然肉墊」保護吧!但是,此後她再也不願意獨自待在灌木營,而且從我在伊杜比工作的第一天,她就警告過我這回事。 我在灌木營負責的工作比巫莎尼簡單,只要把足夠遊客喝上一整晚的酒運過去就行了。我在營隊工作資歷不長,況且身為酒保,可能是營隊裡地位最卑微的工作人員,比「園丁」還不如,而所謂的園丁,負責的工作也只是給疣豬在上頭不斷挖洞的草地澆水罷了。因此負責把這台「死喀啦喀啦」裝滿物資這種差事,通常都會落到我身上。 「去你媽的!」某天下午我暗自嘟噥著。我已經幫忙把桌椅、餐巾、沙拉和刀具都運去營地,偏偏忘了酒。「我自己去搬!」 當我在小推車上裝滿烈酒跟調酒用的飲料時,完全沒想過可能碰上什麼動物,滿腦子只想趕快把事情做完。此外我熟讀過旅遊指南,自認對灌木叢的生態無所不知。那時,憑著一股十九歲的傲氣,自認不管非洲這片土地給我什麼難題,我都能從容應對。每當跟同事聊到可能會碰到哪種動物,他們的建議千篇一律:「無論如何,千萬別跑!」這是三位同在營隊工作的夥伴給我的嚴正警告。「食物才跑。」營隊裡的追捕者(註1)艾菲斯補充道。他不修邊幅的臉龐笑了開來,嘴巴像是要裂開似的。「反正在這裡,沒有一種動物你跑得贏。」 我先是一邊嘀咕、一邊汗流浹背地沿著沙地上路華汽車留下的軌跡往前走,之後卸下搬運的貨品,舉步維艱地往回走。只剩一箱啤酒要搬,我憑著一股蠻勁,決定不用推車。我壓根沒有考慮到,在沙路跋涉近一英里後,二十四罐啤酒會變得多麼重。才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我就決定改變路線,沿著河床抄捷徑。 半途我停下來,好將鞋裡的一顆小石子抖落。我猜應該是石英,因為我唯一認得的石頭只有石英。我稍事歇息,輕輕把啤酒放下,伸了個懶腰。我走到樹蔭底下。涼快多了,也讓人有安全感。然而,我隱隱覺得灌木叢裡有股不安的暗流傳來。在我頭上的一根樹枝上,有隻走開鳥(註2)發出又長又刺耳的叫聲,聽起來像女巫叫你快逃。「嘎──,威威威威威威──」叫聲不特別引人注意,但沒完沒了,很是惱人。後來我才意會到,這可能是鳥類看見掠食者時所發出的警示聲。弔詭的是,你分不清楚牠眼中的掠食者究竟是你(人類是非洲數量最多的掠食者),還是某種更大、更兇猛的生物。 我單腳跳著穿上鞋子,拿起啤酒繞著樹幹走了一圈。這舉動驚嚇到兩隻壯碩的雄獅,牠們正等著看到底是什麼笨拙的動物製造出這些噪音,也許是隻非洲水牛。 牠們可能是用跳的,甚至是用飛的!我不知道!因為快到我連看都來不及。牠們來到我站的地方所花的時間,短到我還來不及回顧自己的一生!當時腦海中突然清晰浮現的,是七歲時十二月的某一天。 當時,我們鄰居養了一隻叫做「胖球」的德國狼犬。胖球總是嚇得我屁滾尿流。偶爾幾次我去他們屋內拜訪,牠會繞著屋子一遍又一遍地巡邏,從廚房到客廳再到餐廳……,同時用一種犬科動物特有的節奏低頭咆哮。 那一天,我媽、我姊跟我正準備去夏威夷;我媽要去參加檀香山馬拉松賽。即使病了,我媽仍堅持參賽;她是個自尊心強且意志堅定的女人,想完成的事,勢必要做到。她病況不輕,這趟馬拉松比賽很可能會是我們三人唯一一次海外旅行。有些藥不能過海關,因此我拿到隔壁請鄰居在我們出門時代為保管。(不過事後證實這些藥一點用處都沒有,不到一年癌症就帶走了媽媽。) 女主人在前院草坪一手抓著胖球的項圈、一手替牠刷洗。我那自稱「動物專家」的老爸事後不忘來個馬後砲,他說胖球一定是把我又短又肥的拳頭握著的藥誤認為武器。但我始終認為牠的動機單純得多——就是仇恨。除了主人,胖球誰都討厭;我就像個活生生自己送上門的祭品。 牠粗暴地扭動脖子、掙脫項圈,逃離主人的掌控好攻擊我。我的父親總是說,如果有狗攻擊你,做什麼都好,就是不准跑(早在十二月遭到攻擊的那天之前,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暗指胖球)。在那天之前,我經常想像:如果一隻狗(好吧,如果胖球)真的攻擊我,我一定會勇敢地站定不動,讓媽以為我榮。因為她也常警告我,若是遭遇動物攻擊,「做什麼都好,總之別跑!」她難得有事情跟老爸意見一致。 但我還是跑了。我那雙小腿用盡吃奶的力氣狂奔,往一堵很低的磚牆跑去。我異想天開地認為,只要我能跳過去,胖球就會停在這個不曉得是哪個地產調查員設立的邊界之外。我聽見牠的主人大喊:「胖球不要!」還有「胖球快回來!」我想,至少那短短幾秒內我的確跑贏牠了。只是那道磚牆遠得要人命!最後胖球還是成功撲倒我,攻擊起來。 十二年過去,在這個炎熱的十二月天,這一次,所有的直覺仍鼓動著我拔腿就跑! 「讓我們看看你是不是有進步!」這是那兩隻獅子靠近之前,我腦海閃過的少數幾個念頭之一。 說來害臊,當下我腦海裡的另一個念頭是:如果啤酒掉下來,泡沫會噴得到處都是。我不知道奏效的是哪個念頭。結局是:我勇敢地站直身子,用盡全身力氣對著獅子大吼一聲。 獅子在距離我只有一臂之遙的地方停下腳步。他們生氣地吼了吼,吐了口口水,然後身體突然放鬆,從我身邊快步走過,匆匆走向河床,像是別處有急事待辦一樣。 我把啤酒箱放在沙地上,當成凳子坐在上頭。我全身發抖地聽著鳥叫。之前還來不及浮現的恐懼,此時正流遍全身。但恐懼之外,我還感覺到別的。 是驕傲。 註1:追捕者(tracker),靠觀察動物足跡及各種生存痕跡以研判動物作息生態的狩獵者。 註2:走開鳥(grey lourie),因為叫聲近似英文go away,故被暱稱為走開鳥。 >>>連載完畢,購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