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被愛撕裂的迷茫少年,一段孤獨悲愴的美好年華。 〈內容節錄〉 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份,吉伯特從部隊退伍,伊莉莎白帶著路易士前往倫敦,在查令十字路旅館跟他相會。那年路易士七歲。他們從沃特福德車站上火車。伊莉莎白緊緊握住路易士的手,以防他從高高的臺階上摔下來。 路易士坐在伊莉莎白對面靠窗的位置,這樣就能在列車開動時,看著車站一點點變小。伊莉莎白摘下帽子,舒舒服服地把頭靠在椅背上。路易士的短褲和長襪間露出一截光腿,被火車坐椅蹭得發癢。但他喜歡這種躁動,也喜歡列車左右搖晃的感覺。這種感覺很特別,加上母親一直默不作聲,也讓這趟旅行顯得很不尋常。 他們之間有一個秘密,彼此都心照不宣。他望向窗外,想像著父親是不是會穿著軍裝,如果穿了,那他是不是有槍呢?他很好奇,如果父親真的有槍,他會不會讓自己握一下呢?路易士猜想他大概不會。父親很可能根本就沒有槍,如果有,那就太危險了,他肯定不會允許路易士擺弄它。 車窗外,雲層低低地籠罩在田野上方,一切看起來都那麼近、那麼扁平。路易士想,說不定火車其實是靜止的,反而是田野、房屋和天空在向後飛馳。那麼,這樣說來,站在查令路十字旅館裡的父親,也正向著自己飛奔而來,不過,如果真是這樣,所有人早都摔得東倒西歪了吧。 他忽然感到有點兒噁心,於是轉過頭,看著母親。她正直直地望著前方,似乎看到了什麼好看的東西,臉上展開笑意,於是他用腳碰碰她的腿,這樣她就能衝著他笑。果然,她對他笑了。於是他又轉頭望向窗外。他記不得自己有沒有吃過午飯,也猜不出現在幾點。 他竭力回想著早飯吃過什麼,忽然記起,昨晚上床睡覺以前,母親親吻他時說了句「明天我們就能見到爸爸了」,當時他的胃裡突然升起某種感覺,跟現在的感覺一樣。母親把這叫做「反胃」,但好像又不那麼貼切。 這感覺更像是:你本來忘了自己有個胃,可是後來一下子又意識到它的存在。他想,如果自己坐在這裡,繼續想著父親和胃,一定會感覺更不舒服的。 「我可以出去走走嗎?」路易士問。 「可以啊,你可以到處走走,但是別碰車門,也別把腦袋伸出去。可你怎麼才能回來找到我呢?」 路易士看了看周圍。 「找G車廂就行了」。 路易士打不開包廂的門,它很重。母子倆費了好一番力氣,她才替他把門打開,他走上過道,一隻手扶住車窗一側,另一隻手搭在包廂壁上,儘量站穩身體,嘴裡小聲咕噥著「走啦,走啦,走啦。」 前天,伊莉莎白跟吉伯特通過電話後,坐在客廳的椅子上哭了。因為哭得太厲害,她只好躲到樓上,以免被珍妮或是從花園裡跑進來的路易士撞見。 自從他第一次離家,兩人每次分離,甚至是五月份聽說歐洲戰事結束的時候,她都不曾哭得如此傷心。此刻,她心裡感到異常平靜,似乎這沒什麼大不了,不就是要跟到四年來日夜擔心他會戰死疆場的丈夫重逢嘛。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新包的扣環,想到其他女人跟丈夫重逢時,也都會買一個低調的新提包。這時,路易士忽然出現在包廂門玻璃的後面,正用手使勁地推門。她打開門讓他進來,他衝她笑笑,並伸開胳膊,以保持身體的平衡。 路易士張著嘴巴,把舌頭伸向一邊,努力讓自己不要跌倒。他腿上的一隻襪子滑落了下來,手指一根根地使勁兒張開。伊莉莎白愛他,甚至勝過愛自己的生命。她伸出手一把攬住他的腰。 他們從維多利亞車站搭了輛計程車,到查令路十字路口。一路上,母子倆望著車窗外的建築,還有建築被炸後留下的大洞。頭頂的天空比過去開闊了許多,那些大洞看起來比房子更有真實感,彷彿是先有大洞,後來才蓋上的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