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連載:《玩跑人生:熱血與熱淚流作伙的生命進行曲》 編輯引言(二魚文化編輯): 朱木炎與陳詩欣拿下奧運雙料冠軍、林義傑橫越戈壁與撒哈拉、陳彥博闖過零下40℃的南極……這些「壯舉」在媒體熱烈播送下,成為臺灣人津津樂道的「臺灣之光」。不過,若停留在這種「沾光式」的驕傲,他們的名字一定很快地就會隨著光環消逝而被我們遺忘。 《玩跑人生》並不是這種光環留下的影子之一。曾文祺筆下的這些運動好手們,不是徒有光環的偶像,他們是會沮喪的,是會恐懼的,是會流淚的。然而正是這些真實的人性所構成的奮鬥故事,才讓他們的光環,以更熱烈的光芒在當時代的人心裡留下永恆的生命溫度。 身為這些好手們的好友兼跑友,曾文祺選擇記錄下他們對於生命的共同信仰──「堅持」,《玩跑人生》,就是這些運動家展現生命力量的忠實記錄。 內容連載: 與林義傑在撒哈拉 七千五百公里肉身與意志的考驗 ( 節錄) 其實一直以來小傑給我的感覺,始終是碰上麻煩時第一個念頭絕對是「如何解決」,而不是「抱怨、退縮」,我很少聽他聊過負面的情緒,因為他總是把負面的想法視為理所當然,他知道要做任何事都有甜與苦兩面,把苦吞下去,最後就嚐得到甜美的果實。在這一百多天內,他所經歷的苦難以計數,而他總是可以在隔日再度舉起雙腳,繼續跑下去,我相信運動是可以跨越種族與國界的,林義傑用雙腳所淬煉的至高心理堅韌度,成功地向世人詮釋了運動的可貴,也展現了他內在不凡的堅毅性格。 尼日軍人全數被叛亂組織擊斃的噩耗 進埃及第三天我陪小傑共跑了一大段,還閃過一堆散落的彈殼。看著地面遺留下可能是衝突過後的痕跡,小傑低吟道出在一月十四日剛由尼日入境利比亞當天發生的慘劇。 「那天與保護我們快一個月的一群尼日軍人在邊界道別,輪到利比亞警察負責保護團隊。才進入利比亞不久,我們就接收到那群尼日軍人全數被叛亂組織擊斃的噩耗,原因可能是歹徒鎖定他們的車裝槍械,並懷疑他們身上有我們送的財物(團隊根本沒餽贈軍方金錢),真是老天啊。」 可見,挑戰團隊已經被該組織覬覦很久。 小傑念念不忘與尼日軍人們相處的點滴。平時尼日軍人會保持一定距離,避免打擾到跑者,不過若三人走近想要與他們哈啦,軍人們會眉開眼笑的歡呼迎接。 只要小傑他們用食指比出扣板機的手勢,軍人們還會大方的讓坐,空出位置讓三人拉拉機槍座過過乾癮(有關上保險)。然而最擔心的憾事,還是發生了。 這也就是挑戰團隊每晚的紮營處,都得深入沙漠甚至十來公里的原因,目的就在防止蹤跡被掌握遭偷襲。 團隊全程聘請的土瓦雷克族首領莫哈馬就提到:「整個撒哈拉有許許多多擁槍的劫匪組織,而挑戰團隊有六輛補給車與紀錄片攝影車,目標相當明顯,我們能平安的到埃及,是老天保佑。」 莫哈馬謙虛了,他所領銜的土瓦雷克族,是撒哈拉有名強悍的民族。他們很瞭解撒哈拉環境,所以團隊請來的司機、廚師都是莫哈馬的族人,團隊沒遇上危及性命的險境,真多虧有土瓦雷克的朋友維護在側。 小傑接著說:「不久前我與查理在一片鐵絲網旁尿尿,還沒尿完,背後兩個利比亞警察突然失心瘋的用阿拉伯話狂叫。 「他們一個手比著地上,一位作出要我們後退的手勢;等到看向地面,不得了,我們把地雷尿出來了!」 那是小傑他們最接近地雷的一次。為了防止所謂的敵人侵入,廣漠的撒哈拉被人類暗藏根本無法統計數量的地雷。置身這片有無數詭譎臉譜的大地,彷彿你隨時可能沒入一場沙漠風暴裡,但細細去理出因果,人類掠奪爭戰的險惡,其實才更可怕。 還好,憑藉周全的計劃,世紀征途最終得以達陣,而我也天天受到善意的潤澤,好多感動來自於土瓦雷克朋友們。隊裡的廚師們大多靦腆,他們總是默默地、規律地替大家打理三餐。他們卻也是最能從旁冷靜觀察來自臺、美、加、英國、尼日所組成的團隊,每位成員性格的一群。 由塞內加爾開始,小傑與土瓦雷克工作人員的互動,就比隊上其他「西方人」還密切。即便語言不怎麼通,廚師們說法語,小傑英語配肢體動作,雙方之間仍可以自然的親切交流。 就因廚師們能感受到小傑真心相待,身為小傑好友的我,也得廚師愛屋及烏用「同一國人」的友好方式善待。 幾乎每個晚上團隊紮好營地準備吃晚餐時,廚師「摩摩」或「夏夏」,都會在我的餐盤上加料,不是多放一些羊肉,就是多一些廚師他們自己愛吃的麵條。而我能回贈給他們的,就是滿心接下餐盤,全部吃光。 說到了三餐,含紀錄片攝影小組在內,多達三十多人的挑戰團隊,三餐全是由七、八位土瓦雷克族朋友打理的。基本上三餐菜色幾乎一樣,早餐是法國麵包配現泡的牛奶、咖啡粉;中、晚餐的主食多是蕃茄義大利麵或燉羊肉,配上罐頭蔬菜佐以廚師特調的醬料。 之所以用罐頭蔬菜,是確保飲食衛生最佳的方式,可避免不潔食物引發的傳染病;羊肉也是司機伊蘇夫固定時間找到就近村落,買市集現宰的新鮮貨。 有一晚趁著飯後廚師們圍著營火,我拿出從臺灣帶來的烏龍茶犒賞大家。水滾了,沖入放好茶葉的小鐵壺,大夥兒再以鋼杯輪著喝。光想到在異地能喝到地道的家鄉味,就倍覺幸福,我也猜測摩摩他們應該會很滿意……。 惟他們的表情並非我所想的,每個人輕飲了一口,竟然都是「有苦難言」的臉。 我從小即跟著父親品茶,自詡是不錯的泡茶能手,應該不至於沏過了頭才是。正當納悶著,好心的夏夏比了比,接著由廚具裡拿出一大包糖,一匙、兩匙、三匙……。夠讓人驚心的,夏夏大概倒了有半個鐵壺滿的糖,攪拌之後再喝,廚師們臉上終於出現滿意的神情。 我這才想起,他們愛煮紅茶,而且加糖仿如不用錢般狂倒。我可開了眼界,一壺烏龍茶加半壺糖,唉呦。 二月十六日晚是咱們的除夕夜,看著小傑悄然的樣子,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出發前他與媽媽約好會在過年前完成挑戰回家吃團圓飯,這下是沒辦法兌現了。 我塞了個事先準備的紅包放在他手心,他頓了好一會兒,一臉感動。沒等他說出口,我便大喊:「新年快樂!」 那一晚月亮就像臉盆那麼大,風也吹得特別響。我在帳棚內穿上兩件外套再裹上睡袋,身子仍不住顫抖。 「文祺,足歹勢(臺語),過年了也把你困在這裡!」 我踢了踢包著睡袋看起來像飯糰的小傑:「我以後每一回過年,都會記得我們曾經一起在撒哈拉過年,你說,這是多高興的事,快睡吧,新年快樂!」這是我第一次過年離家如此遙遠,見不到家人,吃不到母親親手料理的澎湃團圓飯,但是人生能有幾回這樣的「壯遊」,能在沙漠中吹著冷風想念家人,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三天後,挑戰團隊終於到達終點,眾人在埃及紅海邊擁抱著、狂叫著,恣意讓淚水沒入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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