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有人祭奠的墓。 〈內容節錄〉 陳醫生看上去像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稚嫩的模樣,一張娃娃臉,瘦弱的身軀,白皙的膚色。對於剛剛送走的這具屍體,她的淡定反而讓我有些扛不住。 「那人的樣子太瘮人了,你不怕?」我問。「說來也巧,就在我來皮博爾工作的第一天,就遭遇他對我的不信任,態度特粗暴,把我都氣哭了。沒想到還是我為他送走最後一程……。」 死者沒什麼親人了,只有一個老媽媽,老人步行10天才從老家走到醫療點來。安頓好死者的老媽媽後,陳慧中又匆匆去了兒童病房,那裡有一個三歲的孩子患了腸胃炎,一直在吐;還有一個小孩兒得了瘧疾,送來得太晚了,躺在床上已是奄奄一息……。 第二天中午,大太陽像一個火爐,能把人烤焦了。我看見醫療點太平間的門開了,估計是昨天的死者要下葬,趕緊走過去。離太平間的門還有幾丈遠,就被一股惡臭味熏得想吐。這時,我看見陳慧中攙扶著死者的媽媽從裡面走出來,身後是兩個身穿醫療點工作服的小夥子,抬著的擔架上是被白塑膠袋包裹的屍體。 死者的媽媽面無表情,也沒有像常人失去兒子那樣放聲號哭,她走出太平間後,一直默默地站在那裡,一動沒動,直到人們把她兒子的屍體抬走,她依舊站在原地……。 「這裡許多死者都沒有親人來送行,我們會把他們葬在後面的林子裡,讓他們入土為安。」陳慧中低聲說。「剛才那麼惡臭,你居然還能在那個太平間裡待得住?」 「沒辦法,誰讓我是醫生呢。你能想像嗎,一個人在這個世上活了四十多年,離開的時候沒有新衣,沒有木棺,也沒人送行,該有多淒涼,可是在這裡有很多這樣的人。如果我們連他們的屍體都不管,豈不是太不人道了。」 我跟著兩個抬屍體的小夥子來到了醫療點後面的一個小樹林,他倆把屍體放在距離下葬的地方約20米開外(估計是為了避開那股惡臭味),然後兩人拿著鐵鍁開始為死者挖坑。 我站在一旁,看著兩個小夥子在太陽下費力地挖坑,聽著鐵鍁與地下石頭碰撞發出的聲音,再看看不遠處那個靜靜地躺在擔架上的男人,頓時一股涼氣竄入我的後背。這就是他在人間的最後一刻?沒有親人和眼淚的護送也就罷了,在他最後的時刻,為他下葬的人不僅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連他的長相也看不清。 埋葬死者沒有儀式,坑裡只墊了兩塊廢棄的紙板,連同包裹著的白色塑膠袋,一起埋進坑裡。填上土之後,只在上面隨意放了兩塊大一點的石頭,沒有墓碑,也談不上墓誌銘,甚至連一朵小花也沒有。 這個不知姓名的男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完了他的一生,死後也沒有埋葬在他的家鄉。從此,再不會有人像他媽媽那樣,從家鄉走10天來到這個沒有墓碑的地方祭奠他。 這件事在後來的幾天裡,一直纏繞著我。事實上,我根本沒記住他的長相,卻永遠忘不了他死後如同一根棍子的身體。 我總在想,他的人生畫了句號,沒有人會關注他是怎麼死的、何時死的、埋在哪裡。在這個世界上,像這樣連一絲痕跡也沒留下的人有很多。相比我們,實在太幸福了,親情友情環繞,衣食無憂,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但是,我們還會在餐桌上挑肥揀瘦,在穿衣上挑三選四。生活如此美好,我們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在醫療點裡,我看到至少80%的患者都是婦女和兒童,她們那麼弱,也沒有男人的關照。得了病,自己來,病好後,自己走。如果死在醫療點,大多數人都由醫療點幫著掩埋。怎麼會這樣?就因為她們是沒有地位的女人嗎?我的內心甚至產生了一股強烈的為這些婦女們打抱不平的情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