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客來通告 > 博客來連載《HHhH-希姆萊的大腦叫做海德里希》:第一回 11 先是幾個月,接下來幾年就過去了,幾年來這個故事不斷在我心裡滋長。雖然我的生命也像所有人的那樣,在各自的喜悅與悲劇、沮喪與期待中流逝,但同時,我公寓裡的書架上還擺滿了關於二戰的書。只要找得到的書我都死命地讀,用什麼文寫的都可以,我還去看所有的電影──《戰地琴人》、《帝國毀滅》、《偽鈔風暴》、《黑色名冊》等,連電視也鎖定在有線台的「歷史」頻道。我已經知道了一堆東西,有些和海德里希的關連極為薄弱,但我認為每件事都可以派上用場,要了解那個時代的精神就得把自己完全沉浸在裡面,而且知識這條線,是只要開始拉它就會自己不斷展開。我累積起來的資料規模開始讓我害怕。念了一千頁才寫兩頁。以這種進度看來,到我死的時候大概只能寫完暗殺事件的籌備工作了。我很清楚,收集資料的出發點是有益的,但自己對它的渴求程度有點變成致命的絆腳石;仔細想想,它不過是藉口,把動筆的時間往後延。 在此期間,我覺得日常生活中的一切都把我帶向這段歷史。娜塔莎在蒙馬特有間套房,樓下大門的密碼是四二○六,我立刻就想到一九四二年六月。娜塔莎告訴我她姊姊的結婚日期,我歡呼出聲:「五月二十七日?太神奇了!暗殺的那一天!」──娜塔莎心裡不太好受。去年夏天我們從布達佩斯回來,經過慕尼黑時,有新納粹分子聚集在老城區的廣場上,讓人目瞪口呆。覺得很丟臉的慕尼黑人對我說,他們從來沒見過這種事;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他們。上回是我生平第一次看侯麥的電影──我看的是光碟──片中的主角是三○年代的雙面間諜,海德里希親自和間諜接頭。侯麥的電影呢!真是有趣,當我們貼近某個很感興趣的主題時,發現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把我們拉得更近一點。 我還讀了很多歷史小說,想看看別人怎麼處理這種體裁。有些在資料上處理得非常嚴謹,有些則不太在乎,也有一些巧妙地規避了史實的限制但又不會弄得太假。不過不管怎樣,我都很驚訝地發現,在所有這些小說裡,故事的成分全都高於歷史的成分。這很合理,但我一直下不了決心這麼做。 在我看來,弗拉狄米.波茲奈的《駕馭》(Le Mors aux dents)是個成功的範例,該書描寫俄國內戰時的白軍將領恩琴男爵(baron Ungern)的歷史,也就是七海遊俠柯爾多在《深入西伯利亞》(Corto Maltese en Sibérie)遇到的那一位。波茲奈這本小說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發生在巴黎,把作者做的調查以及關於人物所收集到的證詞,逐一加以報告。第二部分冷不防地把我們丟到了外蒙古,讓我們一下子走入了真正的小說。效果驚人而且非常成功。我偶而就會重讀這個部分。說得更仔細點兒,兩個部分之間由一個過渡的章節分開,很短,標題是:「幾頁歷史」,然後以這句話作終:「一九二○年就此展開。」 我覺得棒極了。 12 瑪麗亞笨拙地敲著鋼琴大約有一小時了,然後她聽見父母回家的聲音。爸爸布魯諾在前面為太太伊莉莎白開門,她的手裡抱著寶寶。他們把小女孩叫過來:「快來,瑪麗亞!看,這是你弟弟。這麼小一個,你可要好好跟他相處。他叫萊因哈特。」瑪麗亞乖乖地點點頭。布魯諾輕輕地湊向新生兒,「好漂亮的寶寶!」他說。「一頭金髮的寶寶!」伊莉莎白說:「將來是個音樂家。」 13 當然,我大可以採取雨果的方式進行──也許我根本就應該這麼做,比如說吧,用很長的篇幅,十幾頁,來描述一九○四年出生於哈勒(Halle)的海德里希過著什麼樣的好日子,順便當作引言。我可以先介紹大小街道、商店、建築物,以及所有當地好玩的地方、市政府的機構、各種基礎設施、特殊的餐點,還有那兒的居民與他們的精神狀態、行為舉止,他們的政治傾向、生活習性與休閒活動。然後把焦點對準海德里希他們家的房子,窗板的顏色,窗簾的顏色,每個房間的佈置,客廳正中央那張桌子的材質。接下來或許要把鋼琴仔細描述一番,外加一篇長論好好談一談該世紀初的德國音樂,它在社會上的地位、有哪些作曲家、作品受歡迎的程度為何、華格納的重要性……然後,才要開始真正的故事。我記得在《鐘樓怪人》裡就有一個段落離題了,至少八十頁長得沒完沒了,全在論述中世紀的司法如何運作。真是太強了。不過我直接跳過那一段。 所以我選擇要讓這故事簡單的有風格。幸好做了這樣的決定,因為此時此刻我得承認,關於海德里希的故鄕,我的知識庫不太保險;雖然在後來的某些段落中,我得控制自己愛現的欲望,不要在這個、那個的場景中,憑著自己擁有的資料寫出了過多的細節。現下德國有兩個叫哈勒的城市,我連自己指的是哪一個都不曉得。我暫時決定這件事不重要。再說吧。 14 老師一個一個叫學生:「萊因哈特.海德里希!」萊因哈特出列,但有個孩子舉起手指:「老師!為什麼不叫他的本名?」一陣快感流過全班。「誰不知道他叫蘇斯(Süss)啊!」一片哄然,同學們尖聲怪叫。萊因哈特默不作聲握緊了拳頭。他向來都是沉默以對。他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再過一會兒,他就是體育課表現最優秀的學生。而且他不是猶太人。至少他心裡是這麼希望的。據說是他奶奶再嫁時嫁給了猶太人,但這事和他們一家無關。總之,他在外面的傳言與父親氣憤的否認之間瞭解了這一點,但老實說他自己並不完全肯定。眼下他要在體育課上讓大家臣服、讓大家閉嘴,等到晚上回家以後,父親教他拉小提琴以前,他可以對他說自己又是班上第一名了,那時父親會覺得很驕傲,還會稱讚他。 只是那天晚上沒有小提琴課,萊因哈特連學校的事也沒機會和他父親說,因為當他回家的時候,他聽說要打仗了。 「爸,為什麼要打仗?」 「兒子啊,因為法國和英國很嫉妒德國。」 「為什麼他們要嫉妒?」 「因為德國比他們強。」 15 在涉及歷史的敘述中,那些根據程度不一的第一手資料所重建的對白,藉口是為屬於過去的已逝篇章注入生命,但其實沒有什麼比它更造作了。從文體上來說,這種嘗試類似以詩寫圖的描繪手法,作用使平面的景象變得活靈活現,讓讀者覺得事件正在眼前發生。只要是關於對話重現的場面,成果通常很勉強,效果也和原本想的相反;粗糙的處理手法我看的太多了,作者意圖找回歷史人物的表達方式,於是試著將它占為己有,也讓我聽到太多作者的聲音。 只有在三種情形下可以完全如實重建人物間的對話:藉由錄音、錄影或速記下來的資料。再說最後這種方式,也不能完全肯定它能保證談話內容的正確度一字不漏。不是嗎,速記人員可能會把一句話加以精簡、概述、換個別的說法,或是自己來個小結,不過說到重現談話內容的精神與口吻,大體上還算是令人滿意。 無論如何,我的這些對話,若不是一字不差奠基於明確可靠的來源,就是編出來的。然而就算是後者,它們肩負的功用也不在生動地描繪場景,完全不,應該說是用來比喻的。要不就是取其正確性,要不就是取其代表性。為了不要引起混淆,我自己編的對白會處理得像戲劇裡的場景一樣──但這部分的數量實在不多。總而言之是在真相的大海中,加入一滴藝術的表現。 連載未完,下期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