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的話 雪麗與她母親是兩個像極了老鼠的女人,她們低調、習慣隱藏於人後;她們害怕,慣於承受、不反抗;她們都曾是暴力底下的受害者。故事一開始,她們正準備找個地方躲起來。一個失婚的中年女性,帶著尚未成年的女兒,及一筆少得可憐的存款,來到了遠離世區、置於森林裡的一間小屋,準備重拾自己的生活。作者花了不少的篇幅來描述雪麗霸凌的過程,以及父母那段不堪的婚姻,從這些你可以了解當一個充其量還只是個小孩的少女,經過了這樣一段身心受創的經歷後,她只想躲起來的感受,以及多麼渴望在此處開始她們的新人生。這樣身為讀者的我也可以理解,當有人試圖將這份得來不易的安逸奪去時,她們會被逼得現出利牙兇狠的反擊,是多麼的理所當然了。 但是,作者的用意不單單如此。 沒有讀過這麼讓人無所適從的一本小說。閱讀的開頭、途中、結尾,我的心境不斷的變化,到最後,我甚至不確定我究竟站在哪個位置上,我原本不是在為書中的角色們鼓勵、加油嗎?為什麼有一種異樣的情緒浮上來?為什麼我覺得他們不再是我想像並且熟悉的人物了? 這是一本很有爆發力的小說,你會不斷在心中提出問題,然後自我解答,最後再把它推翻。 精彩試閱 第一章 我媽媽和我住在離小鎮約莫半小時路程的農莊裡。我們可是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符合我們各項要求的住家:坐落於鄉間、沒有鄰居、三間臥房、前後有院子、屋子有點歲數(必須有「個性」),但同時也得具備各種現代化設施──務必要有中央暖氣系統,因為我們倆都怕冷。一定要僻靜,沒人打擾,說到底,我們是兩隻老鼠,我們要找的並不是家居住宅,而是藏身之處。 房屋仲介帶著我們看了無數房屋物件,但是我們只要是透過林梢看得見鄰舍的屋頂,或者聽得見遠處隱約的車聲,便會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把這房子自我們的清單中刪除。當然,我們還是會把屋子上上下下都參觀一遍,耐心傾聽仲介解說種種一目了然、不必多說的事情,好比,這是主臥室,這是另一間臥室,這是浴室。我們覺得要是不這麼做的話,未免有點唐突失禮,仲介可是開了好長一段路,載我們來到鄉下。而且,想要叫我媽對這個抹著髮膠、身上的手機還不時振動的狂妄小伙子施出鐵腕(達倫,我們看夠了,謝謝,我們沒有興趣),還不如乾脆叫她飛上月球算了。老鼠絕不唐突,老鼠從來沒有鐵腕,因此我們花了不少個星期六,參觀根本就不感興趣的房地產。 不過,仲介終究帶著我們來到「忍冬小屋」。 它並不是我們看過最漂亮的農莊,房屋正面砌的是褐磚,窗戶小小的,屋頂鋪的是灰石板,煙囪被煙燻得污黑,看來不怎麼像鄉間住宅,倒比較像城裡的房子。然而,這裡的確偏僻得不得了,周遭是大片大片的農地,最近的鄰居坐落在半哩多以外。只有一條單線道通往小屋,並且迂迴難行,彎彎曲曲,環繞著整片地產。路上有多處急轉彎,險象環生,道路兩旁有樹籬,遮蔽了視線,讓人感覺起來像迷宮,而不是公共道路。達倫告訴我們,難得有車子開上這條路,駕駛們可不想被迫尾隨龜速行進的農作機具,這話我們聽進耳裡,總算有一次相信了他。我們必須拐進林蔭夾道的車道,再開上好一段路,才能達到房屋前面,路面坑坑疤疤,左側還有個大彎,加深了我們對忍冬小屋的印象,那就是──這裡距離人跡常至的道路太遠,因此這世上種種嚴苛的現實層面不會侵擾到我們。 最幸福的是,這裡很安靜。元月初颳著大風的一天,當我們爬出達倫那輛四輪驅動的汽車時,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那一片靜默。當樹梢的鳥兒停止吱吱喳喳,達倫暫時閉上嘴,不再滔滔不絕地講著那些推銷辭令時(我真喜歡這幢房子,我可不是隨便說說而已,要是有辦法,我想明天就搬來住),它就在那裡;這世上最美妙的聲音──那徹底悄然無聲的靜默,就在那裡。 屋主姓詹金斯,夫婦倆年歲已高,他們在門口迎接我們,兩人一頭油膩的白髮,雙頰紅潤,穿著厚實的開襟毛衣,手裡握著一杯茶,雖然現場並沒有人講出什麼特別風趣的話,他們卻不時爆出呵呵笑聲。詹金斯先生說,因為太太的健康因素──按照他的說詞,是「心臟不大舒服」──萬一有什麼差池,他們可不想住在這「鄉下地方」,因此不得不搬回城裡。他說,離開這裡,他們心裡可難過了,他還請我們放心,說他們在這小屋中度過了三十五年的美好歲月。是啊,三十五年的美好歲月,詹金斯太太跟著重述,好像自己不過就是丈夫的應聲蟲罷了。 他們按照慣例,領著我們參觀屋子,場面不免尷尬:因為有太多的人想擠進狹小的走廊和樓梯平台,每到一扇門前,大夥就喃喃有詞,彼此謙讓,一陣混亂(您請──不,您先請)。我們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我感覺得到詹金斯先生一再盯著我瞧,想弄清楚一個羞怯的中產階級少女,臉上怎麼會有那麼多難看的傷疤。他們帶著我們穿過廚房,走進後院時,我鬆了一口氣,我可以落後大夥一步,避開那雙窺探的藍眼睛。 詹金斯先生是個園藝高手,他決定要讓我們明白這一點,一路展示後院裡的果樹、菜田和他的兩間工具棚,我們一腳高一腳低地跟在後頭。那兩間工具棚之乾淨、之井然有序,讓我大開眼界,每一種工具都各自掛好,連他倆的手套都按兩人的名字「傑瑞」和「蘇」,各自以名牌標示好。他讓我們看他臭氣四溢的堆肥,得意地說:「這個呢,正是令我自豪又喜悅的美物。」又領著我們參觀他們搬來此處時種下的兩行絲柏樹,如今樹高已逾十公尺。在他詳細解說樹皮有多麼健康時,我小心打量茂密的枝葉,樹後除連綿到天邊的大片青翠農田外,其他什麼也沒有。 詹金斯先生尤其為他的前院感到自豪,寬闊的草皮修剪得像滾木球場一般工整,草地周遭圍繞著數不清的花草和灌木叢,儘管隆冬景物蕭瑟,草木各處仍零星露出鮮明的色彩。「重要的是,種植冬天仍會開花的植物,」他對我媽媽說,「還有許多多年生的植物,不然的話,冬天就毫無色彩了。」媽媽想轉移話題,說她不大懂園藝,詹金斯先生卻以為她言下之意是要請他當場指點一二,好彌補她知識的不足。他開始長篇大論地說明各種型態的土壤。「說到這塊土壤,」他說,「它含有石灰質,有一點乾,有一點『飢渴』,需要大量的農家糞肥、腐葉、庭園堆肥、草根土……」他喋喋不休,我聽不下去了只得走開,「腐葉……人造肥料……石灰岩地層……」我想我一度聽見他講到「乾血」,但想必是自己聽錯了。 我繼續走,那討厭的聲音在我身後逐漸消失,變成單調咕噥的聲響,這時我發覺自己走到小徑的盡頭,草地中央有一大片橢圓形的玫瑰花壇橫阻在跟前。玫瑰花枝遭到無情的修剪,被截斷的花莖伸向天空,好像舉著殘臂在抗議。這副景象看來淒涼,被翻起的土壤堆成一座小山,讓我聯想起剛挖好的墳地。 我環顧院中其他植物和樹叢,發覺自己幾乎連一種也不認得。如果我想成為作家,當然就一定得認識這些植物。作家似乎都認得花草樹木之名,這讓他們發起言來比較擲地有聲、莊嚴神聖。我打定主意,等我們搬進來後(我從我媽一臉陶醉的表情便已看出,這裡將是我們的新家),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學會庭園中每一種花草樹木的名字,不單是俗名而已,還要認識拉丁學名。 當我回到我媽身旁,詹金斯先生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了。 「親愛的,妳是怎麼了?」他問,一隻手不經意地揮了揮,表示他指的是我臉上的疤痕。 我媽本能地把我拉近她身邊,替我回答。 「雪麗出了點意外,在學校裡出了意外。」(連載完畢,購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