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錄)
老天的考驗再度降臨
「文祺……」
二○一○年七月深夜,窗外還熱呼呼地吹著盛夏的語言,我接到了一通泣不成聲的電話。
那是吳大哥。哭泣聲讓我感到心涼,著急地問著,電話還在線上,卻好久不做聲,那一頭靜得可怕。
「文祺,我該怎麼辦?」
吳大哥又一聲魂斷肝腸,那是我所聽過世界上最悽涼的聲音。
總算,他說話了。這幾個月來吳大哥沒日沒夜忙著照料罹患卵巢癌第三期的太太,同時還要照顧兩個小孩與面對自己的工作三處奔波,在此刻卻被醫師宣判,他的腹部有兩個腫塊,是大腸癌。
幾個月前大嫂突然發現罹患癌症,吳大哥在錯愕中接受了事實,可是,沒想到老天的考驗再度降臨。
吳大哥那通無助的電話並不是擔心自己的壞消息,而是害怕萬一他們夫妻倆都走了,兩個孩子該怎麼辦。
一時之間,我也慌亂地不知道如何安撫吳大哥,只是一直告訴他「老天不會給你過不了的難關」。
真的是這樣嗎?其實我暗自懷疑。一個那麼無私奉獻的人,竟落得如此慘境,我開始疑惑這世上是否真的有公平存在。
知道大嫂病情已不樂觀,幾天後我去了醫院想與她見見面,聊聊天。
踏進病房前,吳大哥竊竊對我說:「大嫂還不知道我得了大腸癌的事,兩個孩子也都不知道,不要讓她擔心,千萬不要說出來。」
幾天前,大嫂又動了一次大刀,吳大哥在醫院一直陪著。主治醫師了解大嫂時間不多,明白告訴吳大哥,他只是盡力切除看得到的腫塊,確定「不好的東西」很快又會長出來,要吳大哥有「心理準備」。
病房內,大嫂強忍著痛楚,還想起身幫我倒碗綠豆湯。不過,體力終究還是不行,最後喚來兒子幫忙。
一會後護士小姐進來病房透過導管為大嫂抽腹水時,她也只皺著一絲絲眉頭。過程中她還要吳大哥注意看:「吳興傳,我的肚子比較消了,有沒有,你看。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吳大哥馬上附和:「就是啊,你快點好,回去以後就輪到妳洗衣服了。」
整個下午,大嫂一直向我說著一些出院後她有哪些事要做,或者是出院後要跑跑步、騎騎車,讓身體更健康的事。
病人希望獲得重生的種子在整個病房裡紛飛,但我和吳大哥都知道,那是錯覺。
失去另一半,他還是繼續做善事
大嫂剛過世後,吳大哥還是強撐著進行之前已經規劃好的慈善路跑賽。
「文祺,我一直問自己,她最想看到我做什麼事?」我在國父紀念館廣場幫吳大哥插著比賽用的布旗,他沒來由的說了一句。
我猜不準大嫂最想看到吳大哥完成什麼,但這一天清晨我在吳大哥身上看到了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不想就此放手倒下的韌性。
吳大哥毅然緊抿著唇,為待會兒開跑的慈善路跑賽,做最後流程總檢查。
因為早在被診斷出罹患大腸癌之前,吳大哥已經承諾光仁社會福利基金會,在八月承辦為身心障礙同胞而跑的「光仁陪你慢慢跑」路跑賽。
他才剛做完一次化療,身子孱弱地沒什麼力氣,一方面還得撐起精神,打理著愛妻將出殯的後事。但他認為:「已經答應人家的事,而且又是好事,她也絕對不想看我臨時抽手。」
那一天場子很熱絡,吳大哥的兩個兒子到場幫忙,他哥哥也努力分攤工作,參賽跑友來了兩千多人。
「你要保重,需要幫忙的話一定要講。」開跑前我在吳大哥身後聽得很清楚,馬英九總統的一番話。
馬英九總統早在擔任法務部部長時,就與吳大哥成了跑友。這天清晨六點多,總統早早到場,並牽著有智能障礙的陽光青年「偉誌」完成三公里休閒組賽事。
我能想像,總統知悉十餘年交情的友人遭逢巨變時,他有多麼的不捨。總統在大清早現身與其他大型馬拉松相對規模迷你的路跑賽,更能一窺他親身相挺吳大哥的貼心。
總統說了幾句體貼慰問的話,後來又並肩陪吳大哥跑上三公里路,我想應該讓吳大哥將近崩碎的心得到適切的修補。
「文祺,我不會被打倒的」
距離吳大哥被醫師宣告罹患大腸癌整整滿兩年的二○一一年某個七月天,吳大哥電話中說有事要與我碰面商量。我倏忽一震,心中開始掛慮。
「文祺,我不會被打倒的,你要看著我!」這是碰面後,吳大哥的第一句話。後來我們歡談了一下午,當時空氣中彷如飄著法國香頌的音符。
吳大哥有一個構想,他想組織一群抗癌朋友騎自行車環臺,因此與我討論挑戰的可行性。稍早我們共同的一位朋友謝永照(曾罹患甲狀腺惡性腫瘤)已經投吳大哥一票,預定了一席參加名額。
吳大哥認為,他走了一趟鬼門關,是跑步、騎車拉他一把回到人間,逐漸走出憂鬱,所以,他很想藉由比跑步更輕鬆一些的自由車環臺,經過每個縣市向全臺癌友們宣傳「用運動擁抱信心與樂觀」這帖抗癌良藥。
席間,我們熱切地腦力激盪。吳大哥設定參與者的條件是曾得過癌症,還必須有跑過長跑或是參加過自由車賽的朋友。我則是建議隊員無需太多,只要有心、容易匯聚共識,應該對環臺期間的團隊向心力有幫助,還能減少風險與不必要的雜音。
我再打了通電話確認永照的決心,他的話語好似閃亮的燭火:「說實在的,我們只是要證明自己活過的痕跡,勇於接受並對抗病魔,同心協力完成挑戰。途中會面臨多少突發狀況與身體不適我不知道,但絕對是正視自我生存價值的最好時機。」
吳大哥發起過幾次身心障礙者的環臺活動,這次同樣環臺,路線相仿,不過他的身分大不同。除了還是發起人身兼團隊教練,他自己也成為「同病相憐」共患難的一分子,親身嘗過抗癌的甘苦。
二○一一年十一月三日,十三位抗癌鬥士在臺北市長郝龍斌送行聲裡,由中正紀念堂出發。
成員包括乳癌的林舫楨、睪丸癌的連國洲、膀胱癌的楊聲遠、大腸癌的陳劉裕、鼻咽癌四期的盧志榮、得了五次癌症的莊啟仁、舌癌四期的詹智閔、大腸癌三期的施慶賢、乳癌的劉芸伽、肺腺癌的陳丕榮與甲狀腺癌的桃金銘。
環臺過程,十三位鬥士用生命寫劇本,把臺灣當舞臺,全臺超過十位縣市首長「讚」出來在路旁聲援。最終,他們用十天騎過一千一百公里路,回到終點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