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日》撰稿人毛丹青對日本文化與風情的微妙體驗,細緻而動人∼ 〈內容節錄〉 日本有個縣,名叫和歌山,靠太平洋,地處大阪府的南面,那邊有一個出名的觀光景點叫白濱海岸。說是觀光點,其實當地的名聲不是靠海,而是靠它盛產酸梅。 遊客們搭乘觀光車往海岸走,途中必定會在路邊的酸梅老鋪停下休息。這時,頭頂鴨嘴帽,雙手戴著白手套的日本老司機會滿臉堆笑,對每一位下車的遊客深深鞠躬,「謝謝各位今天光臨,這裡有各式各樣的酸梅,有袋子裝的,瓶子裝的,罐子裝的,還有大桶裝的,各位盡情選購。往店鋪裡面走,還可以親眼看見製作過程。別忘了往老鋪的後山看,那是一片多麼美麗的梅林啊。」 真不知酸梅老鋪該給這個老司機多少酬勞,他真夠賣勁兒的。在駕駛位子邊上那塊小小的落腳地,老司機一直恭敬地站著,對每一位客人鞠躬的時候,活像一隻老黃雞奮力地啄米一樣。說他黃,只是因為他的制服襯領是黃顏色的,在陽光下反射到他的脖子,包括他下巴的那節陰影都透出昏黃的疲勞。 「老司機,您多辛苦呀。太熱的天,把制服脫了不行嗎?看你一身出的這些汗?」 他見我跟他打招呼,自然喜笑顏開,連聲說謝謝,不過,始終沒有理我勸他脫掉制服的話茬兒。看來跟他搭腔的人就是我一個,其餘的日本遊客都紛紛走向酸梅老鋪,他們行走起來聲音很小,也不說話,人人都像泥鰍一樣,一溜兒一溜兒地鑽進了老鋪。 其實,我這個人生來就怕酸,尤其又面對這家老鋪,沒進店門,那股強烈的酸味已經撲鼻而至。也許是我對酸梅過於敏感,弄得其他日本遊客都看我,他們心裡一定在說,這傢伙,這麼好的酸梅,你躲起來幹嗎? 的確,日本人喜歡吃酸梅是近乎異常的。他們最家常的吃法就是在一碗白米飯上放進一個酸梅,而且必須放在白米飯堆出來的尖子上,那粉粉的酸梅在熱米飯的蒸騰下開始泛紅,然後日本人便張開大嘴一筷子一口往嘴裡送。 一路上,我想到了許多日本人吃飯時的上述情景,也奇怪自己這麼多年的日本都住過來了,可還是沒能習慣他們最基本的吃法。 到了白濱海岸,老司機帶著我們這些遊客到了一家漂亮的餐廳,不用說,吃過幾道小碟菜,還有生魚片以後,店員們端上來的還是那個酸梅飯。 餐桌上,坐在我旁邊的是老司機,他看我面對酸梅飯發呆,忽然對我說:「你看,這酸梅都紅了,它多像紅色的圓啊,在白白的米飯上像不像白日和太陽?它不跟日本的國旗一樣嗎?」 聽他這麼一說,我也一愣,再次目視酸梅飯,這時,日本的老司機接著說:「我們就要把國旗吃掉了」說完,他高聲笑起來,旁邊的人也接連地笑了。 不知為什麼。我跟他們一起笑了,一直笑到最後,而且,我的笑聲比他們日本人誰的都大,比他們誰的笑聲都高! 我每年都看櫻花,到日本以後,幾平沒有一年不看,櫻花看多了,有時會覺得這些花十分虛假。虛假是我的個人印象,它跟鮮花盛開的季節沒什麼因果關係。 花畢竟是花,說它假,一大半也是因為櫻花滿開的時候,那一朵朵的花瓣兒猶如隨手揉出的白紙團子,有的是圓的,像縮小了好幾倍的受凍的洋白菜,有的是平坦的,尤其在夕陽的餘輝下,那些櫻花瓣兒跟我們常見的馬糞紙差不多。 不過,說櫻花虛假光憑上述的印象似乎還不夠,櫻花拋開具體的景色不提,單單就指這個詞彙,它在特定場合下的意義是令人意外的。 我不是語言學家,當然不懂語言和意義之間的互換功能,可是,櫻花這個日本人誰都熟悉的詞彙一旦遇到另外一個情景時,我也變糊塗了,其糊塗的程度就像我根本不會說日語,至今也沒有來過日本一樣。 如此情景大致如下。 在東京繁華的一條大街上,道路的兩旁都是裝飾各異的商店,琳琅滿目,有雜貨,有食品,有煙酒,還有女人用的化妝品,其中最突出的不是別的,而是掛起紅簾子的麵館,這一路上,類似的麵館隨處可見,高高低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