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詞時代下的幸福想像 上述學生所說的幸福,指的是個人幸福,這是個人意識覺醒下的自我追問,個人不再消融於社會主義生產體制的總體生產指標或是GDP數字。對年輕人來說,青春從一種年齡狀態深化為對現實生活的不安與美好想像的兩極中。 「城市生活」成為九○年代末期以來青春書寫的重點。在王朔與王小波成為後六四時期兩種不同典型的青春書寫之後,九○年代末期出現了另一種年輕人狀態的描述─城市年輕人的狀態。 一九九九年,石康的「青春三部曲」第一部《晃晃悠悠》問世,這部如同散文的小說追憶了一段北京的大學校園戀情,「晃晃悠悠」所指的就是一種不穩定的狀態,也就是新一代青春的樣貌,不再是王朔的《頑主》裡無所事事但又有點理想的年輕人,也不是王小波作品帶有人文主義色彩的反思。僅是當下年輕人生活狀態的平淡描述。 《晃晃悠悠》中,北京是故事的背景。城市,在昔日社會主義工業化的美好想像中,就是處處有煙囪,因為那代表著工業化的步伐。全面市場化之後,城市成為多重美好想像的交織,那是世界五百強企業分食中國市場的聚集地、中國經濟突飛的櫥窗、大學畢業生成家立業的首選之地、如候鳥一般的農民工為生存前往工作的暫居之所……,從全面市場化到千禧年初期,城市仿如光鮮亮麗的代名詞。 近年來,有種說法就是中國進入「造詞時代」,一個又一個新穎的名詞快速出現,在這些語彙中,不難看出人們對城市感覺的變化,也可以看到對幸福生活方式的想像。此外,這些語彙或帶出了當今全球年輕人所面臨的難題,也或者帶出了錯位的社會身分想像,兩者都呈現出年輕人關於幸福的想像與社會現實的落差。 千禧年之後,一個時髦的語彙─「布波族」冒出。布波族源自《布波族:一個社會新階層的崛起》一書,二○○二年簡體中文版出版之後,在社會變動與自我社會階層認同的熱潮中迅速引起重視。布波族是布爾喬亞(bourgeois)與波西米亞(bohemian)兩字的縮寫而成,布爾喬亞代表以專業能力獲致的社會地位以及消費能力,波西亞米則代表自由。這個語彙代表資訊時代的新興知識階層既以專業享有社會地位與消費能力,更重要的是自己處於一個心靈自由、不為工作與物質壓力所束縛的狀態。 二○○○年,加拿大的女性左翼作家娜歐蜜.克萊恩出版《No Logo》一書,不僅在西方國家引起重視,台灣也在二○○三年出版繁體中文版。雖然中國遲至二○一○年才出版簡體中文版,不過,源自《No Logo》一書而來的NONO族卻從二○○六年便已出現。有趣的是,NONO族與《NoLogo》的作者雖然都拒絕品牌,不過其間卻有極大的差異:《No Logo》的作者將拒絕品牌視為生活政治的實踐,NONO族則視拒絕品牌為一種時尚。在以女性為主的NONO族時尚風格裡,她們拒絕名牌與奢華的炫耀,崇尚自然簡約的風格。當別人加入購車一族時,她們搭乘地鐵或是騎自行車;當別人在百貨公司購買名牌時,她們在中國製造出口他國的外貿店裡血拼;當別人到國內外的觀光景點朝聖之際,她們深入不為人知的自然風光。這些其實正是另一種中產階級生活的想像。 可以看到,在中國的造詞時代中,西方國家的流行風潮很快地轉譯到中國。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日本流行文化對中國也產生不小的影響。這幾年來,日本作家的作品在中國快速地翻譯出版,如東野圭吾、京極夏彥、清涼院流水等。飛特族在中國的流行,則與日本作家青山七惠的《一個人的好天氣》有關。在這部小說中,青山七惠描寫了一位飛特族一年的生活景況,既有與老人的共處、與母親的互動,以及失戀、戀愛的記事,一切平淡、細緻而真實,這也是日本社會的縮影。 如果根據二○○三年日本政府的《國民生活白皮書》的定義,飛特族是指十五到三十四歲之間,從事兼職或派遣員工,乃至有工作意願但目前無職業者,這個群體在二○○三年高達兩百一十七萬人。日本飛特族的出現,與日本產業衰退而來的產業結構轉變有直接的關聯,昔日的「終身僱用制」早已是遙遠的神話。飄洋過海到中國的飛特族,卻被賦予一種時髦的想像,在這種想像中,飛特族擁有很高的專業技能,可以高姿態地辭職,過一段自由的生活,然後重新回到職場工作。這種浪漫想像與前述的布波族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造詞時代中,不同的詞彙之間形成一種競爭關係。哪個詞彙能夠生存,端視這個詞彙能否精準地鑲嵌在社會脈動中。在社會變化毫不留情的步伐中,新的名詞一個接一個,從千禧年之初的「中產」到與之相對的「小資」便是如此。在西方與日本的流行詞彙之外,二○一○至一一年,「小清新」這個中國本土的社會身分想像延續「中產」與「小資」而發展。 一如千禧年之初不同社會階層品味的區隔標準,源自一九八○年代美國文化批評家保羅.福塞爾(Paul Fussell)的作品《格調》;小清新的系譜,則與一九八○年代英國旋律清新的硬地音樂有關。雖然英國的硬地音樂與中國小清新的聯繫,並不若《格調》與中產╱小資那麼緊密。中產強調物質的標準,諸如年收入、房地產、汽車之類的標準;與之相對,小資強調與物質相對抗的文化資本,諸如文學、音樂的消費,與咖啡館、酒吧中的氛圍等。物質的界定標準,其實隨著中國股市的大幅漲跌、買房熱潮等重新洗牌。現今,小清新所強調的安靜狀態從何而來?小清新又與小資有何不同? 在小清新的文化認同系譜中,陳綺貞的〈旅行的意義〉被視為小清新國歌。之所以如此,在於陳綺貞與流行音樂很不同的獨特歌聲,而旅行也標示著一個人飄逸地移動在異國異地的想像與實踐中。小清新其實是一種妥協式的生活方式,諸如小清新們排拒主流消費文化,但這並不意謂小清新拒絕消費文化。小清新們喜愛小眾文化,其消費系譜包括無印良品、IKEA這種較具個性化的品牌。小清新們在浮躁的時代中生存,他們無力與時代對抗,只企求個人心靈的安靜。這種安靜展現在小清新們不想隨波逐流,只想保有自我,或許在陳綺貞的音樂、或許在村上春樹的小說中。事實上,村上春樹所說的「小確幸」也正是小清新們的流行語。 小清新與小資有何不同?在筆者看來,小清新和小資其實有很多相似之處。小資所強調的氛圍與小清新所強調的安靜,同樣著重內心的狀態。然而,小資這個語彙的高峰在二○○三、○四年,昔日的小資們已在股市狂飆乃至買房熱潮中成為中產。現今的小清新,一如昔日的小資。然而,他們所處的時空環境與生活壓力卻截然不同。 【關鍵詞】 ◎飛特族:即freeter,是日語根據freelance arbeiter(自由兼職者)而來的造詞。指十五到三十四歲,從事兼職或派遣員工,乃至有工作意願但目前無職業者。 ◎小資:即「小資產階級」的簡稱。小資的出現是與中產階級相對,中產階級強調物質的消費,經濟相對弱勢的小資則強調精神世界的文化消費。 ◎小清新:強調簡潔安靜的次文化風格。小清新們偏愛具有個性的文化作品,陳綺貞的〈旅行的意義〉便被視為小清新國歌。 ...mor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