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對故鄉已然陌生,對城市卻也未曾熟悉,這樣的疏離,卻構成了中國的浮世版圖。 〈內容節錄〉 天氣悶熱,空氣濕度很大,黏在人的身上,渾身難受。出去跑兩三個小時,回來又連續坐在二嫂家那極低的小凳子上七八個小時,聊天時很興奮,忘了時間,忘了變換姿勢,一放鬆下來,發覺竟累得不能動彈。 如意旅社的熱水器讓我頗為懊惱,和房主交涉毫無結果,我只好買個盆子,將就著洗洗。房間裡的空調打開,吹進來的彷彿是灰塵,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開過了。 這充滿細菌的空氣拂過我的臉,我不堪一擊的皮膚迅速嚴重過敏,癢痛難忍。我用手拍打著,像是打在一個橡膠皮上,厚厚的,隔著好幾層才傳到我的感覺神經上。 後來幾天,我都是將近七點鐘才到二嫂家。二嫂總是笑吟吟的,看我疲憊的樣子,勸我說,有啥看的,別去了,不就是那幾個人,見天幹一樣的活。 我不敢承認自己內心的念頭:我其實已經在盤算著什麼時候走了,過敏只是給自己的一個藉口。 但好像是為了完成任務一樣,我堅持早晨的例行功課:到市場和老鄉們聊天。剛到夢幻商場,就聽其他老鄉說,早晨又逮人了。其中一個老鄉的車被拖走了。 一會兒,那個老鄉走過來,就是這幾天經常和我聊天的王營人,愛說愛逗,非常活躍。問他情況,和大哥被抓的過程差不多,看得出他很生氣,但也有自認倒楣的態度在裡面。 抓是常態,但不是每人每天都要被抓,排排坐,分果果,輪到誰誰倒楣。二嫂用一種劫後餘生的語氣告訴我,她很幸運,拉三輪車這些年,才被抓過三次。 十點左右,虎子打來電話讓我和父親到他那邊去玩。聽到這件事,說可能是全市統一行動,金花路那邊也在大規模查車,一早晨就查了十幾輛車。他們今天進菜少,開回市區早些,躲過一劫。 這次是專抓機動車,理由種種:沒戴頭盔,穿拖鞋,沒帶運營證、車牌證、駕駛證、行車證等。總之,肯定能找到一個理由罰你。 我想起《華商報》的一位元記者,他採訪過我,我們聊得還比較投機,不知他能否幫上一些忙。我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了這位元老鄉的情況。他非常同情,但同時直接表示,這事兒不好辦,他只能幫著去新聞處問一下。 十一點左右,我們坐上計程車,到虎子那兒去。虎子住在金花路那一片的一個拆遷村裡。虎子早就站在路口等我們。看見我們,一蹦一跳地要過路這邊給我們開車門,被二哥罵了回去。 村頭是一條長長窄窄的石板小路,下面排水溝的味道時時沖上來,非常難聞。 向右轉,一個狹長的石板小道,寬不到三米,長卻有一兩百米。小道中間停著一輛三輪車,一邊緊靠著牆,另一邊還剩下窄窄的小縫,只是一個人的寬度。這是虎子的拉菜車。 走過車,路似乎越來越窄。路的中間立著一些長長的鋼管,直伸到二樓,支撐著二樓往外延伸的那些房間的地板。 在這些林立的鋼管下面,一個小女孩坐在一張小凳子上,拿黑黑亮亮的眼睛看著我們。 她左邊是一個簡易的三合板釘的小桌子,桌子上放著黑色小鍋、作業本和文具盒,旁邊散落著幾個薄薄的木製簡易小凳。 右邊,樓梯的牆體石灰完全脫落,露出一種充滿油膩感的黑色。她的後面是封死了的小路,盡頭被一個高大的土堆嚴實實地堵著,幾乎和這二層的樓房一樣高。 陽光從一線天的上方灑下來,單薄、稀少,在小女孩兒身後形成模糊的亮光,而在小女孩的前面有重重的陰影。高大、陰沉的夾縫中,這個眼睛黑亮、茫然的小女孩坐在那裡,像一個孤獨的、流落人間的小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