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刊】搔癢不隔靴,爆雷才過癮!──談《猜心詩咒》與《人間動物園》

搔癢不隔靴,爆雷才過癮!──談《猜心詩咒》與《人間動物園》 《猜心詩咒》:猴塞雷,好厲害的讀心術! 牢籠的內與外──談《人間動物園》的意外性 本月推理新書 優惠活動

搔癢不隔靴,爆雷才過癮!──談《猜心詩咒》與《人間動物園》

文╱冬陽

談論推理小說時,「不得爆雷」絕對是善良推理迷所應具備的美德。試想,在還沒翻開書頁,就有人告訴你凶手的身分、犯罪的詭計,或是作者使用了哪種誤導的方式,閱讀興致肯定瞬間就去了大半吧?

這點美德,我們終於忍不住想試著打破一次。

過往談推理小說,多半是從「引發閱讀興趣」切入,自然不必提及故事的真相與真凶,可以讓讀者諸君享受解謎樂趣。然而,有些作品值得一談的關鍵,則是得從謎底說起,才能顯示該作品的特殊性或開創性。

因此,本期電子報特刊邀請了黃羅與寵物先生與各位暢談、解析兩部「爆雷討論才過癮」的小說:約翰.佛登的《猜心詩咒》與連城三紀彥的《人間動物園》,看看這兩部作品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享受爆雷討論的趣味吧!

《猜心詩咒》:猴塞雷,好厲害的讀心術!

文╱黃羅
定價:360元
優惠價: 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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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種東西叫做「不能說的祕密」。

既然是祕密,理論上就不該說,那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強調「不能說」呢?答案很簡單,因為說了就得付出代價。

舉個例子好了,有個電視節目叫做「魔術師之終極解碼」,節目中有個魔術師會破解各類魔術的神奇手法,比方說把美女鋸成兩半,或是瞬間將一節車廂變不見。這種幻術看了令人瞠目結舌,然而經由節目的拆解還原,觀眾就會對箇中玄機感到恍然大悟,甚至覺得不過爾爾。

然而,觀眾一定會發現,那位大膽拆台踢館的魔術師竟然戴著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這是為什麼?因為每項魔術背後的奧妙機關皆是不傳之祕,正如每個產業都有不可告人的業務機密,一旦說破了,再玄妙的魔術都變得一文不值。因此在魔術圈中,不管是正角魔術師,還是負責道具或服裝的助手,通通都要簽下「封口令」的合約。

可是現在,居然有魔術師上電視揭露所有的真相,這真是甘冒大不諱,犯下魔術圈的大忌。這位蒙面魔術師為何這麼做,我們不得而知,或許他賺飽了銀子,但他所付出的代價,就是不能公開自己的真實身分。

推理小說的情況也是如出一轍。每當故事進展到最後高潮,所有的謎團全都水落石出了,凶手的名字、犯案的動機,以及行凶的手法,在最後一刻會通通揭曉,而這些令讀者廢寢忘食、一心追求的真相,正是推理界「不能說的祕密」。舉凡作者、讀者、編輯,甚至行銷人員,切記絕對不可爆雷。熟悉真相者可以交換眼神、會心一笑,私下偷偷討論,只要在檯面下進行就沒問題;一旦說出謎底,無論是有意或無心,必然會面臨「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窘境。

什麼?不明白謎底被爆雷之後想揍人的感覺?好吧,本山人今天在此為各位做個示範。首先來設定你所在的場景:

現在你是家中坐,感覺很放鬆、心情很自在,窗外望出去一片晴朗,天空藍得一朵白雲也沒有。你很想走出戶外瞧一瞧,打開大門,跨過門檻,順便瞄了一眼信箱。

咦,裡面有封信。
你拿出來一看,一張對摺的字條,以及一個回郵小信封。你打開字條,上面沒有稱謂和署名,只有娟秀的筆跡寫著:

你相信命運嗎?我相信,因為我以為我再也不會見到你——
然而有一天你出現了。一切都再度重現:你說話的聲音、你的動作,最重要的是你思考的方式。要是有人要你在心裡想個數字,我會知道你想什麼。你不相信?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想一個一千以內的數字——第一個浮現在你腦中的數字。
在心裡想。現在來看看我有多了解你的祕密。打開小信封。


呿,這時候你暗忖,什麼騙人把戲嘛,我才不上當呢。可是你心裡無形中已經想了個數字,九一一,其實你跟這個數字完全無關,你不是九月十一日出生,跟九一一事件也毫無牽扯,純粹是腦袋裡第一個浮現的數字而已。

然後你打開小信封,嚇,怎麼可能!因為有另一張字條以同樣的筆跡寫著:

很驚訝我知道你會選九一一嗎?
誰這麼了解你?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得先付我找到你的費用:七千八百四十三元。請將這筆款項寄到:
XX市郵政信箱XX號
請給我現金或私人支票,抬頭請寫XXX

天啊,你一定會想,這是怎麼回事?居然猜得出我心裡隨便想的數字。莫非這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讀心術?
你再讀一遍信的內容……這個人認得我嗎?為什麼他寫得好像跟我很熟?我是不是有什麼把柄落在這人手上?明知道可能會被騙七千多塊,但你還是忍不住把錢依照地址所示寄過去。因為你想知道答案。

可是,過了幾天後,你收到了回信,內容卻是八行莫名其妙且語帶威脅的字,例如以下這兩句:
因果循環必不爽,他所奪取當歸還。

更奇怪的是,再過幾天,你寄出去的支票被退回來了。信上寫著:
我在我的信箱裡發現這封信。你一定是寄錯地址了。這裡沒有叫做XXX的人。
退件人的署名是陳X興,還有他的地址和電話號碼。

想當然耳,你絕對是一頭霧水,然而事實上,你的惡夢還沒結束:再來你會接到神祕電話,這個自稱XXX的傢伙,完全聽不出口音,也無法判斷是男或女。此人一再提示你應該認識他/她,並且再度露一手超強的讀心術,又猜出你當場隨意想出來的數字。這時候你真的害怕了。

此人究竟知道你的什麼祕密?他/她到底想要怎麼樣?你會有生命危險嗎?

停!深呼吸,鬆口氣,別緊張,且讓我們回到現實世界來。上述所做的設定,其實是小說《猜心詩咒》(Think of a Number, 2010)的故事梗概。如果你已經讀過這部作品,相信你一定想按讚,覺得時間沒有白白浪費掉。倘若尚未拜讀,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回頭是岸啊,趕緊去找小說來看吧!

(編者提醒:以下開始爆雷,不想看的讀者還是請離開哦∼∼)

接下來,本山人要做的事情,絕對會令人咬牙切齒、破口大罵,因為我將寫出爆雷文,大膽公開讀心術的祕密。按照上述的神祕事件,你以為神祕人是衝著你來的,你深信你是對方挑中的獵物。錯!大錯特錯!根本沒有什麼讀心術,完全只是數學機率的問題。

既然如此,神祕人是如何得知你心裡想到的數字?
(再度警告,你還有一次逃脫條款可以使用!)


所有的真相,都得回溯到源頭,也就是初始的第一封信。
關鍵就在於這封信。你以為你收到的是獨一無二的信,是專門寫給你的信。其實並不是,它可能是一萬一千封之一。換言之,有一萬一千人都收到同樣的信,而你只是其中之一。
(一萬一千只是個假設,反正數量相當大就對了)

讓我們繼續推演下去。完全相同的信,寄給了一萬一千人,要他們想一個一到一千之間的數字。根據或然率理論,大概有十一個人會在一到一千中選上同一個數字。意思就是說,理論上一萬一千人當中,會有十一個人隨機選上九一一這個數字。

你一定難以置信。當然啦,「十一」不是絕對的數字,若再加上誤差值,比較保險的說法應該是:選中九一一這個數字的人數,可能介於四到十八之間。你八成還是覺得匪夷所思,真的有人會花那麼多時間把一封信謄寫一萬多遍?

告訴各位,殺人魔的心思是很難理解的,但是起碼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殺人魔通常都是偏執狂,在他們犯案的過程中,可以看到許多儀式性的行為,在在顯露性格中偏執的一面。或許有人會問,拿信去影印就行啦,多省事啊。抱歉,那是正常人的想法,殺人狂可是很享受規劃時的每項環節呢!
再來還有個問題,神祕人為何要求七千八百四十三元,而且還得寄到別人的郵政信箱?目的很簡單:讓被害人自投羅網。

神祕人想藉此知道他的名單上誰選了九一一,而且嚇到願意付錢。至於金額為何這麼複雜,乾脆定八千塊整數不就得了?原因是確保被害人寄支票而非現金(碰到複雜的金額時,老美通常寧可簽支票)。一旦支票到手,就等於被害人表明正身,因為支票上面有帳戶持有人的姓名和地址。有了這些寶貴資料,神祕人就可以展開瘋狂的無差別殺人計畫了。

總而言之,原來你根本不是被鎖定的被害人,而是自己跳進凶手挖好的洞,傻傻地任人宰割。神祕人壓根兒不會讀心術,他只不過是數學很好(是超好可以嗎?),懂得利用人性的迷思。說穿了,這就像魔術一樣,外表看起來很炫,骨子裡只不過是玩弄邏輯罷了。

好啦,說到這裡,《猜心詩咒》的真相大白,「不能說的祕密」也說了。有人想要揍我嗎?本山人可不像電視上的魔術師那麼孬,居然蒙上面具不敢見人。告訴你們,本山人黃羅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號稱推理評論人,身兼編輯、譯者、導讀撰文者多重角色,既然敢撕掉封口條,就不怕你來找,有問題來咬我啊!

(喂,黃羅只是筆名吧,還敢說得那麼嗆聲,你的本名到底叫什麼?快說啊!)
(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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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籠的內與外──談《人間動物園》的意外性

文╱寵物先生
定價:300元
優惠價: 79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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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認為,推理小說的「意外性」應該是很多元的。

在古典黃金時期,推理小說型式頗為固定(還出現十誡與二十守則這種如大憲章般的律法),讀者的焦點集中在解謎,於是案件真相便成了作者施展「意外」魔法的標的。意外的犯人、犯罪手法、動機……作家前輩們殫精竭慮地開採這些讓讀者「大吃一驚」的金礦。

當詭計已脫離推理閱讀的核心,推理類型百花齊放的現在,意外性不再必然是重點訴求。畢竟讀者已飽覽各種「驚奇」元素,打著這類名號的作品,如果還是遵循古法,僅將標的放在案件謎團上肯定不夠。讀者需要的,是更高層次的意外感。

於是有作家想到:何不讓焦點來個轉移?於是現代本格推理開始玩起「虛晃一招」的遊戲:故事有命案,讀者以為目的在揪出犯人,最後也的確解決了──還順帶告訴你某個角色特徵其實不是你想的那麼回事,這點反而讓你更吃驚。謎團開始有「表」、「裡」之分,讀者看得見的謎團再也不是重點,沒看見的才是「意外」標的所在。

連城三紀彥的《人間動物園》便是這麼一部「聲東擊西」的作品。

本作發表於二○○二年,故事主軸是一樁驚天動地的綁架案──大雪紛飛的琦玉縣一戶單親人家,梅原芳江女士的女兒小雪被帶走,屋內裝滿竊聽器,可以隨時監聽被害家屬的行動。綁匪獅子大開口要求一億元贖款,而這金額與小雪身為政界大老的祖父,外號「豪豬」的家野大造被控貪汙的金額相同。

綁架小說因為牽涉到漫長的交付贖款過程,一般認為是動作性、懸疑感很強的類型(也經常成為電影的拍攝主題)。過去與本格推理結合時,施展「意外」的重點常放在綁匪身分,或是從擄人、取款、釋放人質的手段動腦筋,讀者愈是想破頭,真相揭曉時的效果愈大。

本作卻不是這麼回事。以上所述的「表象謎團」早在故事發展至一半篇幅時便有了端倪:借用澤村太太家的記者大任達夫,不僅迷昏隨行的同事,還會竊聽警察動態;帶著一億元贖款,理應焦急萬分的小雪父親輝一郎,竟可直接撥電話給四歲的肉票女兒閒話家常。主、共犯的視點敘事線自此形成。後半段的內容裡,作者也很大方地描述他們的心理狀態與背景,描繪出足夠的犯人形象。

看到這裡,忍不住要懷疑是作者佈的局。莫非讓讀者以為他們有問題,事實上不是如此?非也。真相揭曉,輝一郎與大任的確參與了綁架計畫,兩人的犯人身分無庸置疑,作者並沒有耍任何詭計。其他方面如取款、釋放人質等手法也無特異之處,畢竟故事大半篇幅都在敘述交款前的階段,警察在等待綁匪連絡的一、兩天做了哪些準備,終盤的交款行動僅是收尾性質的描寫而已。

然而《人間動物園》的「意外標的」,就在案件背後的隱藏謎團──人質身分上。

以謀殺為主軸的推理小說,「死者身分」並不是太罕見的謎團命題(自「無臉屍體」這項詭計開創以來屢見不鮮),但在綁架小說裡,「人質身分」往往是不會去質疑的部分。有人被帶走,那個人當然就是肉票──理所當然會這麼認為。

作者連城便是看準這點,重新詮釋「人質」的意義。梅原芳江沒被帶走,卻被歹徒以生命要脅,在家中十個竊聽器的監視下動彈不得,甚至配合要求,在警方面前演了齣「女兒被綁票」的戲碼。反觀視為肉票的小雪,事實上僅是去一趟前夫的家,非常安全。嚴格來說,這根本不是綁票,僅是以贖款為目標的「恐嚇」。人質角色的轉移,提供本作一個有趣的隱性謎團,與出色的意外性。

說到隱性謎團,自然不能不提所謂「公平性」。過去作家大聲疾呼「要把一切線索告知讀者,不得有所隱瞞」,但要使謎團讓讀者看不見,這點自然是不可能做到。「隱瞞」本就是意外性之母,人們對看不見的東西才會感到吃驚,但完全的隱瞞總會使讀者產生不服氣的感覺,為了使他們心服,需要「伏筆」與收線。

在本作又是如何?首先我們觀察到,這故事是用大量的謊言堆砌成的。警方之所以認定人質是小雪,是因為接收芳江的錯誤資訊,之後採取的任何行動也都是根據她的謊言。這些謊言構成了「隱瞞」,將讀者與書中警方耍得團團轉(少數是因鄰居大嬸「話不逢時」誤判偵查方向)。

但另一方面,芳江也不時表現出啟人疑竇的行動,這些片段形成很好的懸疑感,也提供充足的「伏筆」。例如為何知道浴室沒有安裝竊聽器,堅決不讓警方進屋,對刑警朝井十分在意等等……以公平性而言,《人間動物園》在線索佈置上是十分出色的。

最後,我想討論「意外性」與故事主旨的結合度。

雖說小說並不一定要「文以載道」,但就創作本質而言,作家通常會在作品中試圖傳達一些意旨,那些意旨雖然可能只是幾個簡單觀念,但必定得透過故事方式呈現,讀者讀畢才得以心領神會。

另一方面我們也同意,以意外性為主的作品就是要給讀者「恍然大悟」的感受。當這份「恍然大悟」竟可以轉化為對作者主旨的「領悟」時,就可顯現作家功力高竿之處。

《人間動物園》最後的犯人自白裡,也將參與偵辦的警察們視為「人質」一部分,說明動機是囚禁那些「政界人士的爪牙」,是對汙濁社會的反抗。這動機不僅延伸了前述的謎團命題「人質為何」,也使整個案件過程與真相形成巧妙的點題作用──若將那些「人質」比喻為動物,那整樁犯罪便是「牢籠」。

於是當我們重新審視書名,會發現「動物園」不僅是指故事中大量有形、無形動物的出現。以創作素材而言,這些動物的確提供了人物形象描繪(豪豬與蝙蝠)、犯罪手法與線索(山羊車禍與貓狗綁架案)等功能,然而作者的主旨,還是在於「動物園」與「人間」的關聯。讀者看見小說中一群人參與綁架偵查,卻渾然不覺自己才是「人質」,是否可以想見一個畫面──動物園裡的人們隔著柵欄看動物,殊不知自己才是被關在籠裡的對象──呢?

這樣的體認,或許才是連城安排的最大「意外性」。讀者吃驚的不僅是案件細節,真相所代表的意義,與書名呼應的主旨才是「恍然大悟」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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